文/圖,邢本寧
2022年12月我參加的這趟野地甦醒山行,無疑是我生命的重要轉捩點之一。太多生命的新面向從此展開,也開始越來越能割捨與生命本質無關的事物與誘惑。
為什麼要爬山?
一次還要走上個九天八夜?
每一個人答案不同,而我想與你分享我的故事。
故事從新冠三級警戒說起。三級警戒發佈當天,我意識到出個門吃飯可能都會變得挺奢侈的,心想既然非煮不可,何不把煮飯變得好玩一點呢?立刻上網訂購了一台烤箱,天天練習發麵,自製法國麵包,研究各種甜點的配方。既然做了,還得有人吃,還要懂得稱讚好吃。感謝我叔叔很捧場,幾乎每天下午都騎腳踏車來我家,吃我剛烤好的麵包或甜點,一起下午茶。我第二天再修正配方,力求精進。
偶一吃之是好玩,但天天吃,顯然風險不小。不多久,我們就立刻意識到不運動可支撐不了這天天下肚的熱量。叔叔是愛山之人,早年行蹤遍布百岳,現今每天上下一趟九五峰是日課。疫情一來,唯有在山上有出門不帶口罩的自由,超厭惡口罩的我,遂在叔叔的勾引之下,開始往家旁邊的四獸山系探索。不知不覺,每天和爸爸一起去爬爬山,小小尋覓不同的新路線,成了做麵包之外的日常。
又過一陣子,我們開始在健行筆記上尋找新路線,慢慢一條一條地嘗試臺北盆地周遭的郊山路線。不求走得久,但求隨心所欲想去哪就去哪兒。慢慢地,我們開始知道哪兒的瀑布好看,何時哪裡有花兒開。臺北盆地不小心,慢慢被我和爸爸用腳都走過了,我和這臺北這整座城市的關係都改變了。我開始知道在不同的山上看101的不同風姿,知道走上哪些稜線可以遠眺大海和基隆嶼,當然也知道在觀音山頂和七星山眺望淡水河的樣子有哪些不同。我對於臺北這座城市的尺幅,從搭捷運要轉幾次車,漸漸出現沿著甚麼稜線走,走幾個小時能到的另外一種度量方式。
人整個慢下來了,看花看雲看蝶都需時間細品。每一步踏出,都細緻地感受身體的張馳。爬山讓我活了起來,生命每天都有了那麼點盼望,想去看看上帝今天要藉著大自然傳達甚麼驚喜給我。
我突然開始想要學習過夜爬山了。我報名了一場兩天一夜的野地音樂會,溯粗坑溪,夜晚,月光灑下在河床上,大家一起聆聽客家歌手黃瑋傑在野地吟唱。倦了,就在滿天星星下,簡單搭個天幕地舖,也就睡了。晨起,日後成為一起野地帶領的伙伴Glee,帶著帶大家在溪邊做身體的即興練習。說不出為甚麼一樣是聽歌,一樣是舞動,在野地裡突然一切是那樣栩栩如生充滿生命力。
我在回程的路上,遂開始四處向人打聽,如果想要學爬山,可以怎麼學?去哪裡學呢?當時,日後成為我台灣生態登山學校第十五期輔導員培訓的同學的豆子,強烈推薦我去報名南湖小學課程,能引導人開始深度認識山林生態,叫我上台灣生態登山學校的粉專看看。
一看之下,我感到很猶豫,輔導員課程和南湖小學課程,一報名都要上好幾個月,一上課就是以幾天幾夜計算的,一時之間很難承諾這樣的時間。但悄悄地看到有一個九天八夜名叫「野地甦醒」的課程,號稱是給登山入門者的。嗯?登山入門是我要的,九天八夜聽起來也比一次承諾好幾個月來得容一些?好像可以考慮。但九天八夜這種長度,真的是給入門者的嗎?實在太令人滿頭問號了。
我鼓起勇氣寫訊息去詢問:「沒有爬大山的經驗,可以參與嗎?」
得到的回覆是關鍵的一句話:
「重要的是,狀態上能有九日山行的心理準備才是最重要的喔。」
我心想:體能、經驗我都沒有,但心理準備,我最有!
九天不能洗澡也沒在怕,就勇敢報下去了。
然而,行前一週,帶著照裝備表準備的器材參加行前課時,我卻開始猶豫:
十二月的山上,九天八夜,天天可能下雨,到底會是什麼體驗?
帶領者崇文、君儒與
Nita 為我們細細講解裝備。
Nita
輕描淡寫地說,好像什麼都不需要;崇文則說明各裝備差異,最後又補一句「還是要看你的預算」。
當年經驗還不足,還無法理解裝備與人的真正關係,不明白找到合適的裝備也需要一次一次地嘗試,和取捨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甚麼,而感到困惑。
我更擔心:自己的體能能撐得住嗎?入門不是應該兩天一夜、三天兩夜嗎?九天到底意味著什麼?
在臺北盆地周邊爬山,我早已經習慣遇雨就不上山。還從來沒有體驗過「下雨的山」是怎麼回事,直覺就是很麻煩。我和也報了名的同學飛機說起我的擔心,飛機和我分享了崇文教她的一句話:
「雨也是山的一部分。」
如果真心想要認識山,那就要接納山所有的樣貌呀!我默默地想,這不就是愛嗎?愛不就是照著本然的樣子接納所有嗎?
這句話,讓我下定決心:勇敢迎接挑戰,去認識山全然的樣貌。
於是
2022 年 12
月,我和三位引導者及四位隊友踏上旅程。
背起十幾公斤大背包,才走不久,就發現大事不妙:邊走邊喘,開始後悔,想回家。可這是一趟「沒有回頭路」的旅程。一旦踏上,就只有往前。
割捨放棄的念頭,找到繼續走的方法,成了我的第一堂課。
雨,下了八天多。
陽光,只露臉半天。
全身濕透、接近零度,逼得我不敢停下腳步。因為只要一停,就會有「瞬間被凍斃」的錯覺。
(當然,如果裝備充分運用得宜,這不適感可以相當程度降低。但以我當時的裝備和經驗,就是濕爆冷爆。)
除了冷與濕,更大的挑戰是:隊員之間經驗差距,如何找到共同節奏?如何溝通?如何凝聚共識?
在山中,所有在山下社會能定義他人也定義自我的社會位階、權力、位階、金錢全都毫無意義,你有權也使喚不了人,你有錢也沒地方花。
在野地,你擁有的是你自己本身:
你的心智成熟度、你的體能、你愛人與愛自己的能力、你的聆聽與分享。
九天八夜,兩百多個小時的相處,沒有任何隱藏的空間。壞脾氣、自我中心會被看見;大方慷慨、勇敢果敢也會被看見。於是,真實的連結,才得以誕生。
在野地,所有身外之物,自然而然失去意義。
你僅僅只能是自己。
你只能學會誠實,學會在真實中與自己、與他人互動。
你是誰?這個大哉問會整個重整。
野地在不知不覺間,使你自願/被被迫地回到人本真的狀態。
換言之,你必須學習如何接納真實,然後在真實之上與自己互動,與他人互動。
這一趟九天八夜的山行,本質上是一趟學習如何誠實與愛的旅程。
舉一個發生頻率很高的例子,就是往往會有人走不動了,需要隊友協助分擔重量。如果是你走不動了,你能勇敢地表達脆弱,和請隊友求助嗎?還是你會礙於某種面子,硬撐呢?當別人表達願意幫你分擔重量背一些東西,你會恐懼你下山得還人情?還是你能大方地接受他人的幫助?反過來,如果你的隊友需要你幫他背東西,分擔重量,才有辦法繼續走,你打從心底願意嗎?還是會邊幫忙邊在心中咒罵遇到豬隊友呢?
這過程中,何時開始求助?或著,如何主動發現隊友需要幫助?再到大家真的協助分擔,好一起完成山行。其中都可能有無窮的內心小劇場,等著你更認識自己和他人真正的樣貌。
更深刻的認識自己,學習如何愛與被愛,是我可以保證九天八夜的野地甦醒能帶給你的禮物!
當然,很多真誠的朋友,中級山探勘知識,紙本地圖使用,地形判讀,野地領導力訓練,搭帳炊煮,認識動植物當然也都包含在內。你也有機會實地探訪駐在所遺跡,發現被遺棄的林業鐵路,實地理解臺灣各歷史時期在山中留下了甚麼遺跡。一趟比亞毫古道之旅,肯定驚喜連連,帶給你遠超乎你想像的生命大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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